新春佳节即将来临，我们一家人提前从广州返回家乡肇庆怀集县。怀集县位于广东省西北部，肇庆市北部，绥江上游，距离广州150公里。出发的时候导航预计路程为2个半小时。然而一路车流量大，4个小时才到家。行车途中看着满载而归的返乡队伍，感慨万千。记得2007年春节我第一次来这里，那时没有高速公路，大巴车一路翻山越岭走了四五个小时。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国道上有很多骑着摩托车返乡的人们，大多从珠三角出发，前往广东省内或者广西的老家。沿途有不少志愿者设置的茶水站，供大家休息。十几年的光阴，随着我们的祖国高铁和高速公路的发展，加上进城务工的人们收入的提升，返乡人要么坐高铁，要么自驾回家，返乡的路再也不似当年那般艰辛。

  到家之后，偶然听到的机器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循声探去，发现原来是家旁边出租屋里面缝纫机的声音，里面有三个房间，每个房间放2-3台缝纫机，5-6个女工正在做衣服。她们在这里工作，居住在县城或者附近的村子，门口的电动车就是他们上班的交通工具。因为工人与家人熟悉，我就跟他们简单聊了起来，还好大家都会讲点普通话。他们说自己每天加工这些服装，然后将成品发回广州或佛山的服装企业，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我询问了家里的长辈，得知周围这样的小工厂有20多家。我到周围作了一番调研，发现果然这种小的服装作坊特别多，规模大小不一。临近春节，有些已经休假，但门口招聘启事显示工厂缺人，而且各个工种都缺。

  非常幸运，我们联系到了一家服装加工厂的老板阿哲（化名），跟他介绍了我们的来意后，他热情地向我介绍自己的工厂和怀集服装加工业的情况。阿哲是典型的80后，是怀集凤岗镇人，2003年初中肄业即到广州打工，后转到佛山，在服装企业工作多年，学得缝制衣服的好手艺。积累多年后在佛山开过服装加工厂。2018年因为两个孩子上学，决定返乡创业，在县城租下了一栋小楼，每月700元，开始做服装加工的生意。

  改革开放以来，广佛一直是全国服装设计生产销售中心，由于土地要素日益紧张，劳动力用工短缺，生产加工服装成本上升，服装企业面临转变发展方式与经济转型的压力。广佛服装企业保留技术上的含金量和附加值较高的产品设计销售环节，不再保留生产车间，把劳动密集型的生产加工环节向外转移。这种转移并没有采取异地建厂的方式，而是将生产加工环节外包给外地的中小型加工厂，广佛服装公司可以提供产品设计图样和原材料。近年来怀集县逐渐发展为承接服装加工订单的重要生产基地。

  据阿哲介绍，怀集县域内这样的小型服装加工公司有200多家，附近人口较多的大乡镇，比如梁村、冷坑、大岗等平原地区都有。村镇的优点是人口较多，招工相对容易。笔者通过爱企查网站，以怀集县怀城镇（现改为街道）、梁村、冷坑、大岗和服装、服饰、制衣为关键词搜索，查询到县城（怀城镇）、梁村、冷坑、大岗目前开业的服装加工厂分别为109家、21家、78家和34家，合计达到242家（服装零售业已经不计算在内）。这仅是我们查到的部分企业，还有大量服装加工个体户。这些服装加工厂主要负责来料加工，不参与服装设计和销售。衣服加工完成之后，通过第三方专业物流公司全部运到广州或佛山的服装公司进行销售。阿哲负责加工的订单企业主要是线上销售，同时涵盖部分线下实体店。

  首先，广佛服装企业在选择代加工厂的时候，距离是一个主要的因素。加工厂不能离广州太远，开车半天或最远一天能到最好。怀集县离广州150公里，走高速一般的情况下只需要2个小时就会达到。大型服装厂把总公司设在广州或者佛山，主要为了依托广州拥有大型的布匹配料和成衣批发商业市场，采购之后分散送到各个加工点，再把加工好的服装，运回广州，在广州开展线上或线下销售工作。

  其次，劳动力资源必须充足。怀集县服装加工以县城及附近乡下中年女性为主。“七普”多个方面数据显示怀集县非流动人口为80.5万，占肇庆市非流动人口比例为19.57%，是肇庆市人口最多的县。广宁县和四会市的非流动人口分别为40.8万和52.6万，怀集县常住人口几乎是广宁和四会的总和。充沛的劳动力资源保证了加工厂所需要的工人。另外由于近年来人们为了孩子在县城接受教育，有部分进县城和返乡人口。很多女性承担了照顾和接送孩子的任务，没法去更远的地方工作，县域范围内较为灵活的就业方式逐渐吸引他们。

  第三，服装企业在县域内的选址也非常看重距离和劳动力资源。从爱企查看，很多服装加工公司在县城中心位置的住宅楼内，部分地址中注明“住改商”。这些小工厂，噪音较小，没什么污染，一般晚上都是正常休息，对正常居住者较少干扰。大的村镇也因为人口密度较大，也会做服装加工，但县城是物流中心。工厂选址在中心城区，看重距离学校较近的地方。一是人们为了孩子读书或工作等向县城集中，中心地带更容易找到工人。二是乡村道路已经建设完善，县城对周边农村人口有着非常强的辐射力，多数乡村距离县城10-20公里左右，一般在半小时的电动车距离内。

  为什么怀集县先这样的服装加工公司更多，距离广州更近的广宁县和四会市反而较少？阿哲认为主要是距离和人口原因。肇庆市的广宁县距离广州有120公里左右，四会到广州只有80公里左右，距离广州太近，人们去那里务工更加便利。愿意留在本地务工的劳动力不如怀集多。其次，怀集人口规模大，劳动力供应更为丰裕。最后，也正是因为怀集人口规模大，早年到广佛务工的人员也多，不少具有在服装行业务工或经商经历的小老板返乡创业，逐渐形成了规模经济。

  怀集县域服装加工公司劳动用工成本相对低于珠三角地区。这些服装加工公司不负责设计和销售以及推广，只赚取加工费，大多数工人只要具备一定的缝纫技能即可。由于服装技工主要是利用缝纫机，劳动强度不大，上班时间灵活，年龄稍大的女性依然可以胜任。大多数工人都是本地人，住房及生活成本较低，间接也降低了用工成本。阿哲本人懂缝纫业务，工厂在接到订单任务后，他会教工人如何去分解任务，加工服装。工人工资以计件工资为主，工资平均在3000-5000元，如果加班较多还会有一定的浮动，可能更高。比如一条裙子，加工费是12块钱，假定老板赚5.5元，那么剩下的6.5元是几个加工环节工人分摊，工人按照约定的计件工资获得收入。

  怀集小型服装加工公司发展，显示了数字化对城市空间形态和产业布局的重要影响，成为加强城市“中心化”的力量。笔者通过爱企查数据，发现242家服装加工公司中，2017年和2019年之后开业占比分别为81%和45%。这证明珠三角地区服装业产业链最近几年有向外延伸之势。这恰与平台数字化的经济的发展关系紧密。国家统计局月度数据显示，2021年实物商品网上零售额累计值为108042.4亿元，是2018年的1.54倍。网络站点平台的服装销售日益重要，大规模的公司势必利用数字平台扩大销售，加强技术攻关和销售推广。服装加工业务则分散到周边地区，以便中心城区企业强化技术、研发、设计与销售。

  当被问及“为什么怀集县的服装加工公司不能够像广州的服装企业那样转变发展方式与经济转型，专注于设计与销售?”，阿哲说，“因为怀集距离大市场（广州）太远”。实际上，他的意思就是这里距离中心城市太远。服装企业转型升级，最根本的需要是人才、技术、数据、企业间的学习与共享以及强大的物流配送系统。只有中心城市才能让制造业与现代服务业结合，利用互联网技术的延伸，使传统制造业在转变发展方式与经济转型中获得更加多附加值。

  如陆铭老师所说，“应该充分认识到服务业发展的意义，特别是服务业为制造业赋能的作用，加强研发、设计、营销、消费者服务业等对制造业的推动力”。我们通过这一个案例已经探寻到了伴随着数字化的经济的崛起，制造业的转型和升级之路，尤其是中心城市或者城市群将更加集聚，进而发挥更大的辐射和带动作用。在中心城市土地成本和用工成本上升的背景下，位于中心城市的企业将保留技术上的含金量和附加值高的产品设计和销售环节，充分的利用中心城市的人才、技术和市场优势，把劳动密集型的生产加工环节外包。如怀集县借助于其充裕的劳动力要素，成功发展为广佛服装企业来料加工基地。在平台经济迅猛发展的今天，中心城市的地位并不会因为物流的发达和信息技术的深度应用而削弱，其人才、技术和市场的优势反而更加突出。

  图6：附近的街区，人口住宅密集（一栋五层的楼房每月租金2000元左右，每层50平米左右），房屋下面都是商铺。